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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季走在泰晤士河畔的南岸藝文中心,一定會被高大行道樹的變身所吸引:樹幹上仔細地包覆著紅底白色圓點,遠遠看就像一株株來自童話世界的毒蘑菇,這是日本藝術家 Yayoi Kusama 舉世知名的特色,她獨特的普普藝術不但在藝文界大紅大紫,也被商業界所相中,她的作品被應用在一系列的文具、生活用品、手機設計上。宛如巨大蘑菇的路樹,正歡迎著來往的行人走入 Hayward Gallery 的夏季展「 Walking in My Mind」,邀請著你一起走入藝術家充滿想像力的內心世界。

 

此次展出,囊括了十名藝術家,也許因為和 Hayward Gallery 的總監 Stephanie Rosenthal合作的策展人是Mami Kataoka (東京森美術館的總策展人),在十名藝術家裡面有三位是日本人。包括在台灣大家非常熟知的 Yoshitomo Nara 奈良美智和 Yayoi Kusama 草間彌生 ,還有台灣比較少討論,但可說是本次展覽中的珍寶 Chiharu Shiota 塩田千春。另外七位來自歐洲、英國及美洲。有最近幾年在倫敦和愛丁堡都有個展,前陣子 Tate Britain ”Altermodern"也有展出的Charles Avery, 在巴黎長居的瑞士藝術家Thomas Hirschhorn, 瑞典藝術家 Bo Christian Larsson, 來自荷蘭的 Mark Manders, 深受 Paul McCarthy 影響的 Jason Rhoades,拿到第二屆米羅獎的瑞士藝術家 Pipilotti Rist 和 2002 年 Turner Prize 得主 Keith Tyson。

 

雖然名單一路看下來,讓人萬分期待;實際走訪的結果,卻是難掩失落之情。

 

 

展覽的首件作品是奈良美智在每次展覽中必會搭建的小木屋, 一直都是視覺的焦點。然而光是一間小木屋,不足以解釋奈良美智的小女孩迷人之處。此外,用「小木屋裡散落的塗鴉及各種小物」等,來和「思想、記憶、失落、童 年」等來作類比,也實在太陳腔濫調。現場除了小木屋以外,再無奈良美智的任何一幅作品,根本無法進行呼應或延伸,情緒立刻被鄰近 Keith Tyson 的現代壁畫給阻斷,實在無法讓觀眾體驗到奈良美智的特出之處。這點在展覽的安排上深感可惜。

 

從奈良美智接續到 Keith Tyson的作品,也是明確工整的安排:相較奈良美智的小木屋必須由外往內窺視,Keith Tyson 由數十幅大幅作品填滿大半展室的牆壁,這些畫作都是他房間內不時更新的「壁畫」。觀眾像是進入洞穴,抬頭景仰 Keith Tyson 的私密房間。透過創作, Keith Tyson 試圖探討人生各種經驗的科學與哲學層面、因果交錯關係。他著名的作品,包括在 06-07 年間巡迴於歐洲及美國的 Large Field Array 裝置展。發想於新墨西哥沙漠裡 27 個排列有序的 radio telescopes (VLA, Very Large Array),Tyson 將三百件各自獨立的雕塑品與物件,整齊排列成一片集結生活各個面向的裝置作品。望遠鏡探測外太空,而 Tyson 的作品則旨在觀察人類生活的每個細節。雖然作品各自獨立,但在排列在一起卻又互相呼應、連結,隱隱影射 Bourdieu 的場域理論。觀者在佔地廣大的排列雕塑間移動,藉由行走的順序、個人背景與視角,在觀賞的過程中不斷和每一個雕塑產生思想互動。觀看作品的同時,不斷激起 生活中的各種經驗與回憶。而在此次展出的壁畫系列 Studio Wall Drawings 則是 Tyson 從 1997 年開始的一系列畫作。每一幅都超過一個人高,以細邊淺色木框為緣,一幅幅佔據了三面高牆。每一幅畫作風格迥異,有的像是數學陣列,有的只是標語;有的像是 孟克的吶喊,有的深受超現實主義影響。不過它們都有一個共通的特色:圖畫之中,尚有文字加註。主題從宇宙、科學、文哲到情感抒發,包羅萬像。而在主牆上, 則是一幅由21幅組合成整面牆的巨大畫作 "Studio Wall Drawing: Jan 2009 - Locked Out Of Eden - Viewing The Children Playing In The Garden From The Safety Of  My Cerebral Fortress, 2009" ,完成於 2009 年一月,包含了化學元素表、以晝夜為底,不同畫風、物件同時並存,宛如一場雜亂緊湊的夢境。而在作品前,有一個小孩試圖破牆而入,伸手進入這透明的界線,引發了一連串電流的騷動。 

 

Tyson 的壁畫也許真實地反映出他的內心世界,然而,卻無法給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在這些作品裡,風格混雜,充滿卡通式的似曾相識感,每一幅都可以和特定風格或大師、畫作、商業或科普圖像作連結,卻沒有獨特或深刻的見解及風格存在。多半像是一個充滿好奇的人在生活中不斷湧起的疑問與可能性,但沒有經過研究、整理、 再消化,就吐出在畫布上。可以說是很實際地反映出 Tyson 身為一個「人類」所感受到的茫然,因為觀眾看完,也是充滿茫然。


VLA, Very Large Array,位於新墨西哥

Keith Tyson 的現代壁畫,一幅幅象徵他在自己的工作室的當下隨筆

主牆上由數十幅畫結合而成的龐大壁畫,前方的兒童正試圖穿入,引發一陣碎裂與電流

Cavemanman by Thomas Hirschhorn

Cavemanman by Thomas Hirschhorn

反精緻藝術著名的 Thomas Hirschhorn,展出作品是 Cavemanman,延續了前面的壁畫主題,帶領觀眾實際走一趟洞穴旅程。早年曾參與共產主義設計團體的 Thomas Hirschhorn,在他的作品裡隨處可見反資本主義及社會運動的概念。封箱膠袋、錫箔、印刷物、人體模型、紙箱等等是他常用的材料,刻意地強調廢棄、 垃圾、雜亂是他慣用的創作手法。作品裡對現今拜金與消費化文的強烈反動,直接明確地表達出來。崎嶇的膠帶洞穴裡、蜿蜒的狹窄小徑,通向一個個小房間,散布 著模型、堆疊著放大成二三十倍的巨大哲學文集、飲料空罐、老舊的電視裡呼應地播放著Lascaux 洞穴的影像、或是如同安置成如同休憩區的小角落。這是 Plato 洞穴寓言的 Hirschhorn版。雖然不乏興味,然而明喻式的手法,和展覽主題過度淺白的聯結,太過浮面以致難以深刻。



Jason Rhoades

過度淺白與直接,是整場展覽最大的敗筆。因為展覽主題下得太過籠統,以致作品被壓縮得非常平面,旨意的切入角度過度單一,而且作品與作品之間有不斷重複之感。相同的問題,在走入在兩年前因用藥過度而逝世的 Jason Rhoades 的裝置更有強烈的感受。重複的素材、類似的邏輯,大量運用生活雜貨及日常工具,數台老舊復古的電視、複雜的迴路、水管與金屬工具、紊亂的工作檯面、色情雜誌, Rhoades 的作品描繪出人體對外來的資料/原料如何判讀、消化、破壞、排泄的過程。將人體及腦部視作工廠的生產線,作品本身不失藝術家的幽默感,然而展覽本身,卻讓觀眾行走至此,已有幾許膩味。


Charles Avery 的 The Islander 系列作品


Charles Avery 的內心世界,是一座無人知曉的島嶼。雖然最近兩三年,在倫敦和愛丁堡都一直在不同的展覽裡展出作品,但其實所有的作品都是同一系列: The Islander。(相關資訊請參考我的專文)



Bo Christian Larsson


走進樓梯間,進入的是另外一個空間。Bo Christian Larsson 的七個自我正在這裡等待著我們,帶領我們認識他的七重人格。不過,乍看之下他的作品更像是帶領我們進入了夢境的潛意識,與神話/集體潛意識的範疇。超現實、帶著粗暴原始的力道與詭魅的氛圍,原始生存的恐懼躍然眼前。樹枝破書頁而出,軍靴裡開出利刃之花,布袋伸出彎角,盒子有張牙舞爪的觸鬚,繩索垂落成簾幕成雲霧成陷阱成迷宮,轉角處愕然一個人影,原來是一件黑袍、一雙短靴、一頂假髮與鋼鍊成就一個宛如上吊者的魅影。雪白的貓頭鷹在牆上棲息,宛如被詛咒封印的雪雕,其精巧細緻的雕刻,似乎下一秒就會活起來,像凝視牠的眼珠子啄去。而 Larsson 自己則解釋這次名為「The First Cut is The Deepest And The Division of Seven」的製作,是想呈現「一個人的家譜」,這個家譜由他的七種人格所組成,其中包括了:

 

The Poet: a very perceptive soul and a proud defender of the intellect.

 The Worldhater: a disgusted miserable complainer, a depressed teenager that grew old to fast.

 The Shadow a.k.a The Worried Man: a soul stuck between worlds, a typical case of paranoia.

 Sonuvabitch: the constant hunter, on the search for the inner verve.

 Redeemer: the voice of minorities and the great female, mother and sister.

 Mr. Empire: the silent warrior and guardian of the human ideal, the physically strong.

 Pentaman: the indistinguishable hermit, an architect that is never to be seen in person.  」


Pipilotti Rist


同樣如同夢境的,還有 Pipilotti Rist 的黑暗房間。在一片漆黑中,人體的各部位,嘴唇、舌頭、腳掌、陽具、乳房,被巨大地投射在四周呈圓弧的牆上,漂浮著忽遠忽近,配合著 Rist 帶磁性的女聲,吟唱般地低訴著:「You are a butter-flower.」「 You’re a molecule.」 觀眾在黑暗中被這些影像與聲音包圍,宛如一場催眠療程。Rist 形容這個作品是一間臥房,裡面包覆著一段段私密的夢境與睡眠。


Chiharu Shiota 鹽田千春

 

如果說 Rist  的作品,是場甜美得令人厭起的酣夢,長居柏林的塩田千春的作品,則像是壓迫力十足的夢魘。塩田千春最令人難忘的作品,就是藉由黑棉線不斷地纏繞交錯,將物品 (焚燒的桌椅、鋼琴等等) 層層包裹。棉線結合成濃濃如鬼魅的黑霧,行走其中就如走在一場噩夢裡。而這次展覽中,塩田千春的 After The Dream 包裏了一件件白紙裁成的巨大衣服,高高的腰線、寬鬆鼓起的長裙襬,飄在黑霧瀰漫的半空中,帶著詭魅的強烈氛圍。(想要進一步認識塩田千春,請點擊此)


YAYOI KUSAMA 草間彌生

 

思想與自我在藝術家心中有各種形象。Larsson 詳盡地展現了他心中潛藏的七種人格,而日本國寶級藝術家草間彌生則將自己視為小圓點。目前已是八十高齡、自願住在精神病院的草間彌生,從十歲就開始了她的圓點創作。她成為波普藝術中的佼佼者,然而她的作品在鮮艷的色彩下,滿佈著瀕臨崩潰的瘋狂。鏡像、紅底白點的牆壁與橡膠汽球,雖然艷麗卻透露著壓迫感,紅色是警戒、也是病毒,暗示著顛狂。



Mark Manders

Mark Manders

Mark Manders

 


Mark Manders 的作品和草間彌生恰巧形成強烈的對比。在色彩上,Manders 的灰、黑、淡卡其的色調,輕盈得連觀眾似乎都要隨之飄揚。帶著強烈的詩意與細如絲縷不斷漫延的憂鬱,Manders 的雕塑作品不斷地碰觸死亡和創傷的意像。Manders 的一系列「Self Portrait as a Building」的作品,乍看之下,和 Self Portrait 自畫像毫無關係,其實 Manders 是藉由不斷地重組、安置、排列一系列的雕塑與圖像作品來呈現另一個角色/自我 Mark Manders 的存在。這是只存在於作品中、和創作者藝術家各自獨立,不斷處在改變流動中的一個虛擬人格。而在被剖開的貓、死去的狐狸、被切裂的人體模型之間,流動的思想凝結成一句句意未完而詩意連綿的詩句,在冷調的氛圍裡引人駐足。

 

十位藝術家各有其特色,不同作品之間也呈現出對於人的精神、自我、超我等多種層面、不同角度的理解與發想。然而,有兩點是此次展覽不周全的部分。第一是主題過於淺白與籠統,使得作品與主題的連結過於單一,沒有足夠的力道去顯現每個作品的多層意涵。第二則是各藝術家的作品似乎不夠豐富或不夠切合題旨。舉例來說,奈良美智的部分只展出小木屋,實在不夠顯示出其畫作令人著迷的層次。多安排數幀大幅畫作在周圍,將可大大地增加觀眾對奈良美智的理解度。而鹽田千春的作品裡,也有許多都比這一次的 After the Dream 有更強烈的力道。她的 During the Sleeping 系列,訴說了她心中的陰暗角落、人在異鄉的不安定與恐懼,是她以棉線為創作的始點,也更能表達出此次展覽的訴求。同樣地,草間彌生是位多產藝術家,然而這次安排的室內空間也十分狹小,完全失去其「病毒漫延」的感受,如果能多安排一至兩個空間,擴大單一作品的幅度、或者增加一兩個作品,可以將藝術家的內心更清楚地呈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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