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寫的舊文,Cildo Meireles 至今仍是我很喜歡的藝術家,分享一下他的作品!!!>
2003 年,Tate Modern 和 Tate Britain 的負責人 Nicholas Serota 以擴展多元文化與國際視野為期許,任用了來自南歐的 Vicente Todoli 為 Tate Modern 的策展總監。這位西班牙人是葡萄牙第一座大型現代美術館 Serralves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的創始成員之一,而他在 Tate Modern 上任的五年來,對引進南歐與拉丁美洲的藝術家們不遺餘力,包括了墨西哥的 Damián Ortega,巴西的 Hélio Oiticica,哥倫比亞的 Doris Salcedo。這些藝術家們,長期以來沒有得到西方國家應有的重視,儘管他們作品充滿了獨特的創造力與爆發力。現在正在 Turbine Hall 展出的法國藝術家 Gonzales-Foerster ,也曾在里約熱內盧待過半年。而在四樓,正對著 Rothko 展場,目前展出的是概念藝術家 Cildo Meireles 的作品。
這位來自巴西的藝術家,1948年出生於里約。十五歲時跟著畫家及陶瓷藝術家 Barrenechea 學習,十九歲時進入國家美術學院 Escola Nacional de Belas Artes 就讀。對 Cildo Meireles 來說,藝術是他表達對現實不滿最直接的途徑。當時巴西的媒體業,包括報章雜誌、電視電台,都受軍方控制,左翼藝術家們受到嚴密的監控。在深受壓抑的氣氛下, Meireles 尋求一個可以向廣大社會群眾發聲的管道,而這促成了 Insertions Into Ideological Circuit 計畫的誕生。他將含有政治意涵的標語、宣言印在鈔票上面,藉由付房租、買雜貨等日常消費活動,讓這些紙鈔在市面上流通。藉由「印上宣言」這個行為,原本的消費行為轉化為批判思考的交流活動。
此外,他也在可口可樂玻璃瓶上用和商標相近的顏料,將標語印製上去,再送回回收廠,進行下一次的消毒、裝瓶、配送、販賣。由於顏色、字體相近,消費者往往在喝下飲料時才會發現他們手中的玻璃瓶被人動過了手腳,已不是單純的可樂瓶,而是宣示著諸如「Yankee Go Home! 洋基佬滾回去!」之類政治標語的容器。將消費行為裡的貨物流通轉化為思想意識的傳播,一方面暴露商品與消費本身就帶有不同意識形態的隱喻,一方面創造出更直接、更貼近民眾的傳播媒介。此時的 Meireles 所追求的,不全是藝術創作,更重要的是在壓抑的現實裡開展出不受限制的發聲管道。
Meireles 的父親從事保護原住民圖比人 (Tupi) 的工作,也因此, Meireles 在童年時期跟著父親在巴西各地的鄉間待過。圖比人的文化、以自然為中心的宗教信仰,帶給 Meireles 深厚的影響。在他1969-70年的作品 Southern Cross 裡,參觀者走入一個空曠陰暗的房間,唯一的照明來自一盞投射燈,在木地板上留下一圈光影。光影裡似乎什麼也沒有,靠近一看,才發現地板上有一個小小不到一立方公分的正方體,基乎和木地板融合為一。 Meireles 解釋,藉由燈光的控制和物體的體積來左右觀眾的注意力,他想表達的是基督教文化的入侵,否決了巴西原住民的固有文化和宗教信仰。正方體由原住民所崇敬的橡木和松木所構成,它的原料代表了圖比人心中大自然的神聖,它的微小體積反應了在西方文化的自我中心,對圖比人信仰的不斷貶抑。作品以南十字星為題,一方面是因為南十字是一個非常小的星座,而另一方面指的是以南十字星座為主的巴西國旗。 Meireles 說,他的目標是做出一個幾乎不存在的物體,介於存在與虛無的界線之間,一個幾乎肉眼難以感知的作品。不過他因為失去耐性,所以停在零點九立方公分的大小。
除了將政治與社會議題透過藝術來表現, Meireles 的作品中也經常隱含著哲學性的思考。由 Jorge Luis Borges 波赫士的作品Tlön, Uqbar, Orbis Tertius 發想的 Eureka/Blindhotland 是 Meireles 在 1970-75 年間完成的作品。他用黑色紗網包圍整個空間,地上散落著兩百零一顆外觀看起來完全一樣的黑色橡膠球。雖然外觀一樣,但是如果你彎下腰拿起它們,就會發現每一個的重量都大不相同。而在中央立著一個天平,兩端各放著一個同材質做成的 X 和 O 。兩個物體的形狀不一,但是它們的重量卻相同。這個作品,旨在呈現視覺是如何容易地扭曲我們對事物的認知。所謂的「眼見為憑」,眼睛通常是人對各種現象最直接、最原始的接觸,卻也因此,人容易被事物的表象所迷惑。作品是完成於三十多年前,但其中的含意用在各項科技發達的今天更引人深思。BBC 電視台在 2008 年作了許多的紀錄片,一再探討在修圖、動畫、網路等活動蓬勃發展的現在,眼見不再能為憑,反而蘊含了許多謬誤。
Meireles 對公認常規一再地進行反思,這樣的批判態度是每次創作的起點。而在 Fontes 裡,Meireles 再次運用他所擅常的元素:藉由數量來強調作品的主題。一走進 Fontes ,立刻被數字所包圍:牆上是一千個整齊排列的鐘面,每個鐘面都有些數字消失了,而地上散佈著彷彿是從鐘面掉出的五十萬個黑色數字。六千個測量尺由上方懸掛,形成厚重簾幕阻隔著行進的路線。嘀嘀答答,秒針行進的步伐是唯一的聲響,數算著時間,聽得人神經緊繃。牆面的白,鐘面的白,測量尺的白,和數字、刻度的黑,形成強烈的對比。如果能由空中俯視,就會發現掛面時鐘的四面牆內,是由測量尺所形成如銀河渦旋狀的圖案,這是一個由數字和刻度所形成的宇宙,由測量不可測的、規範難以被規範的、充滿秩序的混亂所形成的宇宙,而大多數人將其視為理所當然而不自知我們生活在別人創造的秩序中。
在一片藍光氤氳中,一座巨塔在喧囂聲中矗立著。這是一座由收音機所形成的巴別塔,聖經中人類懷著自大所建造,希望直達天際的巴別塔,觸怒了上帝,用不同的語言將人類分隔開來。Meireles 讓每個收音機都調頻到不同電台,喧嘩嘈雜而無法讓人辨清,就像是人們被不同語言、文化、習俗所隔閡。
而在 Meireles 八零年代的作品 Through 裡,他再次挑戰視覺與其他感官和行動間的關係。以層層疊疊的白色系為主,地板由碎玻璃構成,一踏上去便是一陣碎裂聲,讓人心驚。浴簾、繩索、屏風、欄柵、水族箱及包裝材料等,結合成迷宮般美麗卻又讓人困惑的空間。藉由物件來阻擋觀者視覺和空間上的行進,讓觀者在往前探索的同時,不斷地探詢著可能性、和周圍的物體產生互動,不斷地同時感覺到空間與物件的禁斷和邀請。 Meireles 特意採用各種半透明、鏤空或透光的材質,讓觀者可以用視覺進行穿越,然而,相對於視覺的穿透性,暴露出的是肉體的侷限。觀者在行走的過程中必須繞開障礙物。迷宮的中央,投射燈下是一個巨大的白色球體,靠近一看,原來是用大量的玻璃紙做成的。這是 Clear Sphinx ,意指透明的斯芬克斯,神話中坐在岩石上,出謎題給過往旅人的人面獅身怪物,如果猜不出牠的謎題,牠就會把人給吃掉。因此,斯芬克斯之謎指的就是神祕且複雜難解的問題。巨大的玻璃紙球,就像是柔軟的玻璃,和地上不時因參觀者的腳步擠壓發出爆裂聲的玻璃形成呼應與對比。而它在燈光下發出純淨的色澤,又像是沉默的冰岩。運用不同材質的特性、帶出哲學性的思考,的確是 Meireles 的特色。
而在作品 Mission/Missions ( How to Build Cathedrals) 則源起於耶穌會教士在 1610 到1767 年之間,在南美七個國家試圖改變原住民的信仰,使他們轉信基督教的行動。「我想建造一個如數學公式般的作品,簡明而直接,聯結三個元素:物質力,精神力,和這兩者所造成無可避免的歷史重複性,也就是悲劇元素。」Meireles 這麼說。這個作品對於耶穌會傳教士的宗教行為做了批判,也暗示其活動背後和殖民地所能產生的經濟效益有不可分的關係。兩千個大腿骨由上方懸垂而下,地上散佈著六十萬個閃閃發亮的銅幣。連結兩者的是由八百個聖餐餅所接成的細長柱子。在這段歷史裡,耶穌會教士認為藉由傳教活動,他們在破除原住民獵食人肉的傳統,事實上,他們是在消滅整個原住民文化,進行著文化獵殺行動。在燈光的照耀下,整個空間散發著金碧輝煌般的色澤,讓空間充滿神聖般的氣氛,而骨頭帶有祭典的隱喻。然而在輝煌肅穆下,同時之間錢幣和骨頭背後所代表的血腥與貪婪也鮮明地映入觀者的心中。
在一九九一年的作品 Glovetrotter 裡, Meireles 使用globetrotter 的相似字為題。看起來宛如外太空或月球背面、星際沙丘的印象,是用製作屠夫手套的不鏽鋼金屬網來覆蓋各種大大小小、不同用途、外觀、顏色、材質的球狀物,從足球、皮球到小小的珍珠都有。這個作品將中古世紀的盔甲印象和充滿未來感的太空地貌相結合。「我將球面和「征服」的概念相連結,藉由這些球非常基本的外形,尋找一種可以囊括它們的素材,同時會激起西班牙和葡萄牙叱吒海上時的偉大航程的聯想。」而標題是 Globetrotter 世界行者的雙關語,同時有旅程和征服的意涵。
而最大的作品是 red shift,包含了三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一個大紅色的房間,除了四面牆壁外,從地毯、所有的家具 (衣櫃、桌椅、沙發)、電器 (冰箱、電扇、電腦) 到裝飾擺設 (十幾二十幅的藝術作品,從攝影、抽象畫、到裝置) 全部是鮮明的紅色,以橘紅色系為主,色澤都非常相近,漸層感低。房間一角通向一條長廊,相對於前面飽和的紅,走廊的牆上是漸層的黑灰色。黑色為底的地上,有一個打翻了的小紅瓶子,裡面的顏料向前方不可測的暗處潑灑出去。順著顏料往裡走,進入了一個寬闊黑暗的空間,前方有一束微弱的光線。順著發光處走去,原來是一個小小的洗手台,水龍頭不斷地流出淺紅色的液體,使原本白色的臉盆染上了一層紅色。水聲是這晦暗空間的唯一配樂。靜止的空間裡,水與顏料的意象是唯一的動態,同時水聲也反襯出三段空間的靜寂。藉由空間、顏色、光線、及聲音,三個空間顯示出強烈對比,藉由紅色房間裡運用擺設所鋪排出的日常性,更襯托出顏色所透露的瘋狂邊緣感。而順著黑色的走廊,觀者彷彿由表象走入深層的意識中。而在黑暗裡走向光所在的地方,像是生物與生俱來的向光性,像是在黑暗中凝望著宇宙裡的發光體,也像是一段探索內在核心的旅程。
Meireles 最為人所稱道的,便是將政治性的意涵、與哲學性的思考,透過迷幻如夢境般的美學角度加以呈現,同時提升的作品的深度,也達到溝通的目的。他一再地將抽象的想法、疑惑、批判具像化,恍若一句句凝然的詩句,讓觀者被美所震懾,更被蘊含其中的哲人思想所著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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