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並不是王安憶筆下那個等信的人。也許是在我的血液裡,留著爹娘那故作冷靜的表面下流淌著的火熱激情。也許是在我當時封閉的人生裡,家一直是個桎棝,而外界對我的一個眨眼,都是神祕的天啟。我不只沉醉在反覆琢磨觀想,我還要去告訴人。我渴望接觸與擁抱,但那時的我,可能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會寫,文字是我肢體的延伸。我發散我的文字,在我若即若離又冷漠的故作泰然下,我的文字卻無可抑止的火燙燒灼,它們自行尋找對象一路延燒。我從不等待信件的到來,我是發送的起點。王安憶的虛構靠著對信的等待去鋪陳未知的開展,我的虛構搭建在對感情的紀實,黏上封口投遞出去的已經是一場冒險的過去式。
但是我並不將投遞假手他人。一場冒險的結束如此不甘心,我要有完整的劇情。而在我們小小的世界裡,我所能寫信的對象,多半都在城市的同一邊。雖然將一切交由信差,想像著簇新的紙張從這一頭到那一頭,已經多了許多皺紋和髒汙,歲月足跡都在兩天兩夜間留下清晰可聞的印記,這是一種浪漫。但當時精力旺盛只嘆找不到地方發洩的十三歲到十七歲間,任命自己為信差,是跳脫固有生活的一種方式。轉換職業轉換角色準備粉墨登場,任何人都有那麼一點表演欲。但當時更令我著迷的,是一步一思念的極致浪漫。從我家到你家到他的家,每個轉角、每個小店的存在與消失、每個曾經佇足交換眼神的騎樓,都在行走的時刻重新被體驗。包包裡有一封絮叨的信,我往著你家的腳步也一樣叨叨絮絮,反覆地跟你述說所有我說了、該說的、按捺不說的、幻想將說的,所有情節與語句,都建構在我們兩個主角的對白與旁白與空白之間。其實我能寫信的對象不多,能夠包容我、更甚理解我,還能一直當我朋友的人,也不多,而且一當就注定了是一輩子。那時的我,把朋友當情人一樣,柔情似水外加肝腸寸斷,這,還要歸因於我和王安憶的虛構的另一個不同:她追求愛情,雖然她不知道愛情是什麼。我嚴厲拒絕愛情,雖然我也不知道愛情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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