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全是一個原因造成的,那就是孤獨。愛情是我愚蠢的少見識的頭腦裡唯一可想像的奇遇……那時我每天等信,說坦白些,其實是在等一封情書。」
但是我們現在已經不等郵差捎來一紙千言萬語絮叨而漫無邊際之間含蓄著怎麼都飄忽如羽的一點情感線索。我們在家等待門鈴乍響,等的是亞馬遜上的一本書或 DVD,等著是必須立刻趕 Deadline 的一份正式公文,等著在 Ikea 訂的書櫃。在特價開始時,我們不斷 RENEW 網頁,急著下單那一件剛打折的新裝。我們的等待都很實際,我們的興奮也都摸得到觸得到,在手上有甸甸的重量。我們都是建築師,購買著實際的物體,構築眼前可見的城牆。我們的浪漫,存在在鍵盤和螢幕之間。在社群網頁的訊息更新。我們等待的,不是一張密密麻麻在發送局的掌間指縫傳遞往返的信,而是 MSN 的登入與登出,每一個 Status 的變換。我們的患得患失都被濃縮快轉,一小時裡就百轉千迴。而且,我們都成了專業的 stalker。我們並不是在下學的時刻,身著襯衫長褲或百褶裙,在假裝鎮定的回家途中,視線直勾勾地停留在那一個在幾百件制服中特別突出的背影。我們不在接近下課的時分,絞盡腦汁想著如何逃脫平常一起回家的同學,好去開展一場新的冒險。我們摸透了那些巷弄小徑,熟悉著樹影與枝枒的掩蔽,膝頭有些發軟,喉間很乾,深怕他或她的一個回頭一個轉身。我們一邊慢慢地尾隨,一邊想著行跡敗露時的遁詞。當任務達成時,我們禁不住地漾起甜蜜的微笑。好像在朝聖的旅途中有了前進的標的。我們心滿意足,為自己完美的任務達成得意,不在乎身邊的行人早將一場街頭冒險盡收眼底。我們現在的跟蹤,不牽涉躡足而行的謹慎,也沒有單車鐵鍊的吱嘎作響在柏油路上迴盪。沒有牽牛花和九重葛恣意綻放的顏色,也沒有傾盆大雨的阻隔或細雨如簾的詩意。我們在狀態與訊息之間揣測交戰。我們透過一些滑鼠的移動與點擊,描繪在數位訊號那一頭的身影,是用什麼樣的姿勢在瀏覽什麼樣的網頁在關注誰的動態。我們。不使用聲帶。我們。訴諸鍵盤。我們盤算著要做蕭邦,貝多芬,蓋希文,普雷特涅夫或齊瑪曼,我們臆想著對方的品味喜好,我們膽顫心驚在一小節一小節的策畫演練。我們跟愛情交手的行程,不是跟隨郵差的路線,而是 HOTSPOT 的分布。我們不想被發現自己是多麼死心塌地的焦急著,我們可以說,Hey 我現在在泰晤士河畔的BFI,我現在在仁愛路上的星巴克。我們控制著文字間的間隔,很刻意地安插漫不經心的假象。但是現在,我們手上都有一支 Smart Phone,我們的等待,又更濃縮了。我們從幾年幾月的歲月,變成幾天幾夜幾時幾刻,到最後成了分秒糾結。我們不再有耐性構築一座橋,每一步都有值待按下一萬次快門的風景。我們不再反覆回味著對方的世界,每天都推翻昨天的假想,擬定完整的計畫,好應付新一步帶來的新資訊新景色。我們分秒必爭的同時,我們也將自己暴露在隨時被突擊的危險。於是當電話鈴聲乍響。我總是禁不住地漏接。我害怕著突然的碰觸,我寧願從地平線的那端開始心理準備一個形態。你的,我的,他的。我需要分析來人的步履是正是邪是善是惡,我需要勾勒自己的步伐和閃躲的計畫。逃生和迎擊,都要有完整的後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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