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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今天吞下的第十三顆藥丸。這是今天喝下的第四杯感冒糖漿。這是今天服用的第五杯隔夜的黑咖啡。

 

啞了嗓。聲音卻沒有消失。聲音不在我的喉間。不在我的唇齒。不在我的吐息。而在窗外。在風口。在門口的遊船。在高處拍打的桅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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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人真的有原罪,我想那是自卑。是不斷的自我否定。一直誤以為那是謙虛,是一種優良的處世態度。後來才發現,這不知何時開始,根深柢固和我身心合一的十字架,已經張牙舞爪成一片包圍我的厄夜叢林。我錯想著別人的肯定就會是我的救贖,就會是我的羽翼,然而它們總在一瞬間就如蠟融化,如同神話。

直到這個夏天,這一堂課。我從來不相信自己可以畫畫。總是覺得小時候的塗鴉丟人的可笑。第一天時我真是害怕極了。雖然早就做好心理建設,告訴自己,反正全班裡,我一定是最遜的那一個。在這方面我的手殘肢障,自己實在再瞭解不過了。就放寬心吧。雖然一直這樣地鎮定自己,還是免不了手上心頭的慌亂。即使 Charlotte 和 Julie 再怎樣的親切微笑鼓勵,習慣英國人的我,總是不會相信他們表面的甜話膩耳。拿著筆的我,其實耳朵只留神於她們音調高低的轉換,評斷著她們的讚賞裡,哪些是真,哪些帶著義務的勉強。

讓我忘卻了手指的僵硬,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要畫下去,是我生平第一次的 LIFE DRAWING。站在 EASEL 前,我突然看見新的視界。我的眼睛突然在豐潤的胴體上找到立足的位置。我只想命令自己的手,去抓住我看見的東西。

那是夏天正式開始的時候。每天都有好多的不安。每天都要力圖振作自己。聽起來好像很嚴重,但是真的,我真的是膽小到不行的傢伙。心裡面一直覺得在別人的眼中,我應該是個窩囊廢吧。在 Tutors 的心中,一定很懷疑怎麼會收我這個學生吧。他們一定覺得我很可笑。我的東西真是糟糕透了…

雖然那麼地沒有自信,但我卻越來越喜歡坐在 Museum 裡畫畫而忘卻一切的感覺。雖然畫出來的東西實在不滿意極了。不過我開始告訴自己,要對自己的手有耐性。我的手也要對自己有耐性。我的眼睛,也要有耐性。反覆地看,把一個東西看過來,再看過去。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我問自己,問自己的眼,再問自己的手。深呼吸,居然像是小時候被逼打坐一樣,突然感覺到隱約的禪意,心跳和呼吸都慢下來了,都離開了來來往往嘈雜的人群,好奇的神色快慢的步子紛雜的語言都退開了去。

我們的世界裡,沒有技巧這回事。我終於學會不要被過去未開化的臆想侷限。原來,我一直把別人棄之過時的東西視為珍饈。原來,真的重要的,是藏在你眼角間的小小狂想,是那些被自己輕視的跳躍影像,是那些不敢去深入的夢境。發現一點星火,就要執著到底,而不要害怕眨眼。

夏天很快地就過完。九月的氣溫降得又快又急。而在突然之間,我的手,找到了它想去的方向。或者說,在三個月間,我的腦,眼和手,終於可以合作了。愛看戲的我,以前一直想著應該在看戲時畫些東西,這種想法一直沒有實現。我總是有太多的顧忌,腦中有太多既定的成見,覺得畫畫該是怎樣的,必須是怎樣的。但是在這裡,我終於改變了我的邏輯。我不知道我的 Tutors 知不知道他們真的教給我一件我一直學不會的東西:「相信你自己。」沒有人有資格評斷你,連你自己也沒有資格。你只要知道你在做什麼,你知道你的過程是什麼,你可以呈現出你的小腦袋瓜在想些什麼,那就對了。

過程。我一直以為我知道過程是最重要的,原來我還不知道。在這裡,我才終於明白。我們真的活在過程裡,把你的過程全部紀錄下來,全部攤開來看。你的價值, individual 的價值,就在這些瑣瑣碎碎的思維裡。不是累積,跟累積無關,而是這些碎屑。看進去這些碎屑,凝視它們,檢視它們,再製它們,玩弄它們。你的動作會啟發你的腦,你的視覺會找到線索。然後,你會看到你要的東西。

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地,我的原罪慢慢地被遺忘了。它並沒有消失,但它失去了一點控制我的力量。我開始,信賴自己。突然之間,握著鉛筆,我覺得好安全。好安心。好幸福。

 

噓,這只是剛開始。我還是個菜鳥。在習慣鉛筆之後,還有更多玩具等著我去開發。比如 Plaster of Paris ,比如 Latex,比如鋸木頭和打鐵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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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ummer 夏天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