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行者在巴黎

到底什麼是 Brecht ，要解釋的話，大概許多人會面面相覷，剎時間成了有口難言。用說的，總是比不上用體驗的。所以，走一趟戲院吧 !

說來，看 Mother Courage and Her Children 的那個晚上，一切都是機緣。因為工作而焦頭爛額的我，身心狀況都有點差，咖啡喝得還不夠，而原訂的舞，似乎趕不上了。站在 Waterloo Bridge 上，一心想看場好表演，手中的票卻眼看就要錯過，這個晚上，該如何是好 ? 已經是七點過五分，我快步下橋直衝 National Theatre，就算趕不上舞又沒戲好看，NT 的書店也夠我逛。一推開大門，掃射票亭上的螢幕，嗯，Mother Courage，一直要看卻因經濟拮据尚未買票，就碰碰運氣吧。而運氣與我同在，我拿到了一張特價票，還是第五排中間的超好位子。

NT 的 Oliver Theatre，在這裡，我曾度過興奮不已的時刻，也有坐立難安的片段。NT 的製作，有時對我來說，似乎是太正規，又太政治正確，雖然認識不少好製作、親眼見識驚人的好演員，也體認到不少劇本真的讓我冷感。而看 Brecht 的回憶，對我來說，也是不好不壞。他的劇本總是政治味太濃，不需要運用到 Verfremdungseffekt (Distancing/estrange effect，中文多譯為疏離效果) ，也夠讓我疏離了。雖然頗認同他的 Verfremdungseffekt ，但用在他的劇本上，對我而言並不是件吸引人的事。進入劇院前，雖然開心買到好位子，對劇本身的興奮感卻沒有太大，心中還隱隱擔心著，說不定會是個難捱的夜晚，畢竟三個小時吶 !

不過，我是多慮了。導演 Deborah Warner 將 Brecht 的史詩劇場 Epic Theatre 現代化成搖滾歌舞劇，但是別擔心，沒有商業化、庸俗制式化到讓你坐不下去。因為， Verfremdungseffekt 在這裡運用得恰到好處。善用 Oliver Theatre 的大舞台，這次沒用到它的大轉盤，而使用它中心的升降舞台，前台與後台完全暴露在觀眾眼前，外加樂團 (一起加入演出的是 Duke Special 樂團) 的樂手，時而在台上演奏，時而換位到觀眾席兩側類似包廂區的位置演奏，可以說舞台上下裡外每一個角落都運用到了，將觀眾完全包裹，但又不會太刻意地讓演員在觀眾席跑上跑下。因為有大量的戰爭內容，其爆破效果也作得十分到位，聲色俱全，驚撼和娛樂兼具，但掌握得恰到好處而不流俗。

還沒正式開幕前，進入戲院，舞台上已忙碌不已，現代軍裝打扮的工作人員忙著處理佈景，軍官 Cook 在舞台前台唉聲嘆氣，是明顯「已在角色中」的演員，另一人身兼數職，又是演員，又是配音兼音控 (爆破音效)，又是旁觀者 (在戲進行中，一直坐在一旁，加入其他觀者 (工作人員及樂團人員) 的行列。他也已在情境裡，帶著一種玩世不恭、戰爭如樂園的陽剛態度，來回指揮。中央舞台凹陷成一個深井，像是軍事祕密基地在地下埋著核彈武器。雖是戰爭，卻又帶著歡樂期待的氣氛，殘酷與慶典，一開始就完美地結合。

光在座位等待的時間裡，研究佈景和兩個角色間的互動，就夠有趣了。本劇講的是三十年戰爭，夠狠，我仍擔心著自己對戰爭冷感的心臟承不承受得了。接著燈光變換，旁白開始，Brecht 愛用的大字報，這次是用垂吊的白布幕呈現。一片片大幅布幕落下的節奏感，成了整齣劇讓人難忘的響鐘。接著，就是 Mother Courage 十分熱鬧的開場。現代嬉皮加搖滾的裝扮，身上是麂皮靴、及膝灰色 legging、雪紡花紗裙外搭像是厚重緹花布弄成的裙撐，頭髮隨意散亂戴著墨鏡，儼然是前衛時尚界的名人，和西方有佳木夫人(Vivian Westwood) 應是知心好友。Fiona Shaw，主宰全場的女主角，高聲唱出一個農婦的戰爭態度，在鎂光燈的強力照射下，我們似乎是參加了一場演唱會，是她忠心崇拜的粉絲。

我前面說過了，這宛如是一場歌舞劇，但又不會商業化得讓你受不了。因為，演員們將劇本和 Brecht 的宗旨詮釋得太好。演員非常認真的演，但那認真的鬧劇感拿捏得恰到好處，旁邊工作人員的抽離感也存在得恰到好處，好像是看一場電影的彩排，又真實，又虛幻。真實得讓你可以進入劇情，虛幻得讓你時時有局外人看戲，事不關己又興緻盎然地「看熱鬧」感。坐在明亮中 (因為離舞台近，燈光又太強烈，所以真的不是坐在黑暗中)，我不斷地思索著這樣一齣製作到底成不成功。Warner 做到了 Verfremdungseffekt，但是她能夠成功地掌握這個劇本嗎? 是不是將味道下得太重 (聲光效果、搖滾編曲) ，反而落得走味的命運呢? 這一場設在三十年戰爭的戲碼，講述著一個母親，如何在艱困的環境中求生存求財富，憑藉著商業頭腦和一點小聰明，她為子女們決定命運，用心良苦，原以為戰爭會為她獲利，沒想到她卻不斷直接間接地造成兒女們的死亡。她原以為和戰爭交手中能有場好買賣，最後卻是耗盡手邊的籌碼，是她自己造就了家破人亡。她賴以唯生的篷車，隨著她經歷過成功的榮耀，也面臨殘缺的厄運。這是一個沉痛的故事，而 Brecht 旨在用此劇針砭法西斯與納粹主義，這些重點，會不會在 Warner 過度追求聲色刺激的版本裡，流失了其深刻的意涵呢?

在最後一幕時，我獲得了解答。當 Fiona Shaw 面對自己最後一個死去的女兒，有別於她整齣劇的外放、霸氣、傲骨、不羈，突然緩慢地崩潰離析，這一場內心戲，雖然含蓄，卻不失震撼。或者不如說，因為前面的鋪陳，讓此刻的含蓄，發出不亞於前面歌舞熱鬧的鏗鏘之聲。以味道來說，就是在重口味之後的一道清爽極品，讓我整個人清新起來，而真的，被感動了。當我品味著這一刻，隨著最後一首曲子，包括中場總共三小時十分鐘的戲，落幕了。

非常開心。雖然有些評論是負面的，認為 Fiona Shaw 詮釋的 Mother Courage 不是農婦，倒像是吉普賽女王。雖然是個活潑生動熱鬧的製作，並且忠實呈現 Brecht 的理念，卻沒有傳達 Mother Courage 之所以動人的精神：身為一個母親的她面對戰爭的態度，心態的變遷，是這個劇本最常被討論的主題。的確，這一點是整個製作比較弱的一部分，但是能夠將 Brecht 和戰爭題材表現得如此之棒，我仍然覺得相當難得。也許 Fiona Shaw 的 Hyena of the Battlefield 和一些人心中的預期不同，但她的版本有清楚獨立的人格特質，也完全地掌握Oliver Theatre 的巨大舞台，可以說她的靈魂整個在舞台上爆裂滿溢，主宰了空間時間和觀眾的心神，不失為另一種 Mother Courage。

這是我第一次看這齣劇，無從比較其他的版本，Taylor @ Independent 和 Billington @ Guardian 都有四顆星的評價。有趣的是其中對音樂運用的描述，提到  “Not everything is right. The live music, by Duke Special and his band, is softly beguiling rather than bracingly challenging like Paul Dessau's original.” (Billington) 及 “This is, throughout, a creatively controversial production. Instead of offering the usual harsh harangue, Duke Special's music has a quirky melodic plangency, but the mysteriously pacific presence of this gentle, dreadlocked composer-singer is itself a kind of alienation effect, given the strife-torn circumstances into which he strays.” (Taylor) 讓我很好奇其他版本到底如何，是不是也是如此精采。網路上查到紐約曾有梅莉史翠普演的露天公演版本，看來也是聲光俱全。梅莉史翠普可想而知是演這個角色的極佳人選，但其他舞台方面到不到位，就不得而知了 !

The Band : Duke Special



Cast credits:

The One with the Eyepatch & Ensemble
  Anthony Mark Barrow
Soldier & Ensemble
  William J Cassidy
The Regimental Secretary & Ensemble
  Johannes Flaschberger
The Clerk & Ensemble
  Jonathan Gunthorpe
The Chaplain  
Stephen Kennedy
The Quartermaster & Ensemble
  Youssef Kerkour
The Cook  
Martin Marquez
Young Soldier & Ensemble  
Louis McKenzie
Farmer's Son & Ensemble   
Kyle McPhail
Farmer's Wife & Ensemble  
Siobhán McSweeney
Swiss Cheese
  Harry Melling
Farmer's Wife & Ensemble
   Eleanor Montgomery
Older Soldier & Ensemble
  Stephen O'Toole
Yvette   
Charlotte Randle
Soldier & Ensemble
  Guy Rhys
Eilif
  Clifford Samuel
The Sergeant & Ensemble
  Gary Sefton
Mother Courage
  Fiona Shaw
The Colonel & The Lieutenant
  Roger Sloman
The General
  Colin Stinton
Kattrin  
Sophie Stone
Young Man & Ensemble
  Morgan Watkins
The Army Recruiter & Ensemble
  Sargon Yelda
The Voice of the Scene Headings  
Gore Vidal

Production credits:
Director
  Deborah Warner
Set Designer
  Tom Pye
Costume Designer
  Ruth Myers
Lighting Designer  
Jean Kalman
Songs
  Duke Special
Musicscape
  Mel Mercier
Video Designers  
Lysander Ashton & Mark Grimmer
Sound Designers
  Andrew Bruce & Nick Lidster
Associate Set Designer  
Vicki Fifie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