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舞應該可以算是我對表演藝術愛好的起點。小時候的台灣,能夠看的劇場選擇很有限,更不要說看國外團體的演出了。真難想像那是一個聽到蔣經國的死訊會落淚的時代 (現在想想,親身經歷過政府壓迫的父親,當時的心情到底是如何,恐怕我一輩子也無法體會。) 不需要使用語言的現代舞,大概是最能跳脫文化背景、語言隔閡和年齡限制,直接在腦裡留下印記並激起反應、刺激對話的表演方式。不管是音樂、舞者的動作還是舞台的設置,洶湧而出的詩意吞噬我,並且為我過度多愁善感的體質再添上幾帖惡化的猛藥。


雖然這樣熱愛看舞,但我卻一直無法好好地書寫它。如何將動作轉化成語言,而且是紀錄性語言,總是讓我心虛挫敗。於是,一年說來至少看三四十場舞,留下紀錄的少之又少。總是要一看再看、看得時候用力地我的眼睛都要掉出來了 (真的,我時常會在劇場裡覺得眼球酸痛太陽穴發麻,只是因為太用力) ,還說不準有沒有自信寫一點東西。Wayne McGregor,大概是兩年前寫過一篇很報導性的短文,算是簡單紀錄他的背景。但對「舞作」本身,並沒有作太多的著墨,就是因為對自己的欠缺自信。

 


 


Wayne McGregor,看了他的 Infra、Entity、和十一月全球首次公演的 FAR,雖然在他為數眾多的舞作中只是麟毛鳳角,但是再不好好寫寫他,總覺得對不起自己。在會後座談時,有人提問:「What does this piece mean to you in terms of narrative? 對你來說,這場舞的敘事為何?」 他回答:「I should ask you this question ! I am waiting for you to tell me that ! 這應該是由我問你才對 ! 我等著你告訴我這場舞在說些什麼!! 」這段話再次驗證,身為創作者的他,非常歡迎開放性的解讀。也因此,我更確認自己應該摒除羞怯而勇敢去紀錄自己的收獲。


此次作品的靈感來源是 Roy Porter 的著作「Flesh in the Age of Reason」,這本書我不但沒看過,而且看了簡介之後。。。也絲毫引不起我購買的欲望。這本書結合歷史、科學研究,透過作者詼諧幽默的觀點探討十八世紀 Enlightenment 啟蒙時期肉體與精神的關係,雖然聽起來頗為有趣,但書架上已擺滿待看書單的我,實在沒辦法再把這本書列在我的待閱清單中。逛書店翻翻倒是有可能。等我真的翻了,也許可以再來分享一下心得。

 


 


直到今日,科學還是無法對我們的精神性做出合理解釋。甚至,肉體如何受精神影響或帶動,雖然多有研究,仍然眾說紛紜。與其說「科學無法提供合理解釋」,不如直接說我們自己的理智也無法理解正在發生在我們身上的各種變化。我們只能感受到精神、情緒、肉體彼此之間互相影響連動,而理智和情感之間種種牽連或矛盾,大概是我們花一輩子都在不斷經驗、也不斷迷惑、不斷試圖認識理解的。這些,就是 Wayne McGregor 這次編舞的主軸。在會後座談中,他提到十年間和 cognitive scientists 及 psychologists 合作的過程與各種實驗。比如,製造一些奇怪的人聲,由一群非舞者的受訪對象用線條表現他們對不同聲音的反應,可以得到類似的結果。這代表了我們對某些聲音____不是音樂,不是音符,而是口腔發出的怪腔怪調____有類似的線條意象。人是如何在接收聲音之後,腦中伴隨圖像出現,這種接收、判讀、創造的過程,並達到類似結果的狀況,連科學家也還在探究。這場舞,可以說是 Wayne McGregor 對此議題的觀察,也可以說是他的提問、他的闡釋。

 


 


在場很多人都沒看過這本書,不過也許舞的標題,也就是書名縮寫 FAR 更能勾勒出我們所見。舞者身體奇怪的扭曲與律動,再再都像是 creature 某種獸性的存在。雖然芭蕾的動作處處可見,但詭異的扭動方式,不斷地突顯身體軀幹扭折的可能性、類似猩猿的行走方式、都激起獸類的影像。於是,一下子感覺到好像是描述遠古穴居生活 (俯腰、折軀、爬行) 一下子又好像是在荒廢的未來,人類的身體上,還留著過去(此刻) 社會化的印記 (如一些類芭蕾的墊腳尖、踢腿、旋轉、雙人舞),但卻在慢慢遺忘的路上。記憶已經不完全,身體記憶著一些文化感,但隨即又忘卻,又重返慢慢復甦的獸性。我們一下子在叢林擺蕩,一下子在下一世紀的工業廢墟間漫行。不管是哪一種,都是「FAR」一場遠方的存在。



為什麼 Wayne McGregor 的獸性,總是有社會化的痕跡呢 ? 他喜歡不斷地拉扯各個關節、特別是四肢的連接點、不斷地扭曲肋骨,使他的舞者某瞬間看來像是怪物的存在,好像身體被錯置、異常排列一般。然而, 他的舞者又總是瘦削精實的。一方面也許是因為,他本身纖長的肢體一直都對他的舞有決定性的影響。連帶在他的訓練之下,他的舞者都是清一色全身肌肉。這種「健康的精瘦」,有別於物資缺乏的瘦,暗示著生活的足實。而不斷出現的芭蕾痕跡,則是社會、文化與制度的斧鑿磨刻。

再者,他的動作中有些有趣的特徵。他的舞並不是飄逸揮灑的,而是節制侷促的。他的肢體並不是盡興地往外伸展,動態總是止在腳踝或腳尖。在舞者的指尖看不見拋物線。他不「拋」不「甩」,你看得見身體與空間的界線。他的力道一直是收 (retained) 在身體之內,而非放射如氣場散溢。也因此,對我來說,他的舞總帶給我一點「窒悶」感。在我看來,他的舞者好像蠟人,有極佳的延展性、柔軟度,但並不瀟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重力的存在,地心引力的拉扯。而和 Infra 相較之下,在 FAR 裡這種對身體的控制感、節制感更加明顯。也許,這就是舞中的科學性或理性吧。



Wayne is not only talkative but also eloquent in expressing his ideas. Probably I learned so much more from his interview than from his dance. Wayne 提到他緊密地和音樂以及燈效、舞台設計合作,對他來說,這些元素不是分開設計,而是同時一步一步地成形。特別是前面提到,如何將人體對聲音的感知,用視覺符號來呈現,再以人體為材料加以編織,是他每次創作的起點。而他對 LED 燈牆的運用是他重要的特色之一。不管是在 Infra 中,不斷 loop 的行人,或是在 Entity 中的投影,他都不斷將數位影像或科技媒材來和舞者肢體結合。而此次 FAR 的LED 燈牆更是令人嘆為觀止,超過3200個LED 燈泡組合成數不盡的變化。用 Wayne 自己的話來說 (憑記憶大略如下):「I have always been interested in the interplay between light and shadow. I am interested in the place between each LED light bulb and how they create shadows on the surface. 」從幕啟時第一段四名舞者手執火把佔據舞台四角、兩名舞者在中間跳一場史前的雙人舞,到第二幕開始,LED 燈牆上宛如一顆天邊璀璨耀眼的明星,到結合投影呈現物換星移或者速度感、工業感,層出不窮的變化簡直到了燈光比舞者還精采的地步 ! Wayne 自己也說,他不只在 choreographed (編舞) 舞者,也在 choreographed 燈光。燈光的舞動是他作品中不可或缺的元素。

另外,我還想聊聊在他舞作中的人性。他的舞者,都是有表情的。表情增強了作品的敘事性,同時也讓作品比較具象____如果純粹要表現幾何線條、建築感或跟人的存在較不相關的抽象概念,通常舞者會比較冷調、欠缺面部表情。舞者的表情,眼神的交換與對話,強調了其作品中的動物性。在一段群舞裡,舞者互相爭戰拉扯,還有勸架的橋段,這些都在座談中得到印證____Wayne 的確是在呈現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同樣是「衝突」的概念,在不同編舞家的手中就會拿捏出不同結果。Wayne 在這一點上,採取的是比較直接的比喻。就某個角度而言,他的直喻,和肢體的延展柔軟卻又窒錮的視覺印象,有著一致性的直簡邏輯感。

由於此次 FAR 是首次公演,相關影片不多,只好用之前作品的錄像過過癮。如果有新連結再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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