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半年前看這場表演的場景。總是堅持緊臨舞台,要呼吸著舞者的喘息聽聞關節的扭動的我,大概是因為真的瀕臨沿街行乞的窘境,而不得已地買了二樓的座位。季節交錯乍暖還寒又是讓人摸不著頭緒如何穿衣的時節,總是過度興奮地迎接夏季而過早地裸露了臂膀腰際,搞得自己身體有點些微的著涼不適。雖然坐在不如人意的位子,心上惦著申請學校的壓力,體內還有些風寒,但舞台上行進的一切,完全地迷惑了我的眼,讓我由內到外地醒覺,興奮極了……那樣爆發著的滿足感,是看越多表演、越少得到的。開心到想找 M 夫人聊聊。沒想到隔幾天的評論,卻是低迷地令我吃驚。轉眼間忙著忙著又到年底,這場在我心中應有 2010 前十的舞,的確是該寫寫。

Marie Chouinard,來自加拿大的編舞家,一開始是獨舞者,七八零年代,她驚世駭俗的舞作引起爭議也奠定了她的名聲。她在舞台上丟雞蛋、在藝廊尿尿、拍賣自己、公開自慰,也許可以稱她作現代舞界的 Sarah Kane。她並不只是在燈光下裝腔作勢譁眾取寵,從她決定跳舞開始,就是一場反叛的旅程。二十三歲才突然決定舞者這條路,接著她開始學舞,但不到一年她就放棄一般傳統的舞蹈教育。對她來說,學習框架並不是她所要的。不斷地探索自我肢體的存在與可能性,進行突破、實驗與創作,才是她所追尋的。當她將自我的身體由內到外的曝露在眾人眼下,人之所以為人、肉體的實質存在,不斷用自己為素材思考這始終難解的命題,一再地激起觀者最直覺的反應,由赤裸肉體刺激引發赤裸情感,行為者和觀看者都同時被迫地進行反思。



 


一九九○年她創辦了自己的舞團,才開始獨舞以外的創作。如何用身體演繹聲音,經常是她編舞的起點。比如一九九九年的 24 Preludes by Chopin,以蕭邦的音樂為起點,摒除所有可能存在的敘事性,完全將身體化為符號、化為材料、以視覺建構聽覺。和 Marie Chouinard 一起共事超過十五年的舞者 Carol Prieur 描述著 Chouinard 創作的過程是先從聲音開始,再編織肢體動作,舞者忘卻舞蹈本身,而以成為聲音為目標。「It’s a visual drawing of a musical score through physicality and emotion. 」這句話簡潔扼要地為 Chouinard 的作品下了絕佳註解。





在這場 bODY_rEMIX/gOLDBERG_vARIATIONS,Louis Dufort 將加拿大音樂家 Glenn Gould 演奏巴哈的 Goldberg 變奏曲和 Glenn Gould 的訪談加以變聲、加工再拼湊剪接,並結合其他音效。扭曲的人聲成了透著金屬感的數位訊號,對比著輕巧優雅的琴韻。Marie Chouinard 將身體化為音效的一部分的習慣在這次舞作中仍然清晰可見,而金屬與琴聲正是這場舞的兩個基色。幾近全裸的舞者,只以一些類似醫療用的支撐帶勉強遮掩身體,有的手執拐杖、或者兩名舞者的左右腳被皮帶固定成了兩人三腳,醫院、殘缺、不協調、障礙等等的意象顯而易見。而在舞者的腳下,原本代表著優雅、飄逸、輕盈的芭蕾舞鞋,被舞者不斷踢踏著製造沉重遲滯的響聲,將「芭蕾」力圖隱藏人體種種不適與努力的真相輕輕揭開,帶著反諷的趣味。又或者舞者們一腳赤腳、一腳著舞鞋,一隻手用繃帶和一隻舞鞋纏在一起,被錯置的肢體,是一種外來的誤解,還是新工具的發現 ? 在觀看 Marie Chouinard 的過程中,令我心旌神往的,就是她這分帶著一點傾斜的趣味。枴杖與支架改變了身體的重心,是一種身體的侷限,是一種對固有認知的挑戰與嘲弄,同時也突顯了許多日常生活被忽略的小小動作、自以為隱藏很好的肢體語言。




一層接著一層, bODY_rEMIX/gOLDBERG_vARIATIONS 的意涵宛如簾幕,每一層都揭示新的視界。對我來說,早期的 Marie Chouinard 是躁動的,而現在的她,了解反叛不只是做些震驚世人的行為,而是概念的探索與撩撥。她變成熟而細緻,更經得起再三地回味。而她對節拍的掌握,絕對不耽溺於一個意象過久,在段落變幻間,不斷地拓展新的喻意,讓這場旅程每一幕都是新風景。不像有些舞作,概念極佳但快慢鬆緊掌握不宜,要不只留下一閃即逝的煙花瞬間、要不就是玩爛了可惜了好素材。縱觀整場,就像一曲精心編制的協奏曲,主題與附題的合鳴、重複與分離都恰到好處。

 

因此,看到評論時我真的很意外。Sarah Wilkinson @ Stage 如是說:「If I had to hedge my bets, I would say that she was being provocative and ridiculous, not for art’s sake, but for her own extreme self-indulgence.」事實上,這段舞根本不能稱上 provocative ,這真讓我懷疑 Sarah Wilkinson 到底都看些什麼保守的東西。Zoe Anderson @ Independent 說:「The aim is to extend the body, but Chouinard ends up limiting it.」其實這不正是 Marie 在玩的雙關語之一嗎?? 但是 Zoe 顯然不能體會醜陋、失調與痛交織而成的美麗快感與哀傷失落,被侷限的並不是舞台上舞者的身體,而是舞台下舞評家的狹小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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